碎星派大殿中。
“掌门,我们之前派出的杀手已经全军覆没,从伤口来看,皆是一招毙命,可见下手之人相当的狠辣果断!”
叶朔等人逃离定天山脉后,虚无极力求斩草除根,在各派刚刚简略休养生息后,立刻就下达了新一轮的追杀令。
但当时众人已经进入了致远学院,再想动手多有不便,于是这支由各门精锐组成的刺杀队伍,也就分布在沿途的荒山野岭间设伏。那几条漏网之鱼不出来则已,一旦现身,这一次定要一网打尽!
然而,他们却似乎错误的估计了敌人的实力……这几天不断有败绩传来,也是闹得各门各派一片人心惶惶。
“并且……”那名报信的长老咽了咽口水,似乎接下来的一句话令他极难开口,“根据最新回收尸体的地点推算,只怕他们的脚程已经进入了定天县境内。最迟再有个两三天,就要杀到这里了!”
此言一出,碎星派上下更是炸开了锅,焦急之声不绝于耳。
“这可怎么办啊?掌门,快拿出个主意来啊!”
“当初诛灭玄天一事,我们碎星派也有份,如果那个小崽子真的回来复仇的话,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啊!”
“掌门,大伙儿都是提着脑袋跟您干,您可不能抛下我们不理啊!”
一片嘈杂声中,阮威始终是一言不发。缓缓的走下台阶,停留在了面前的一具担架前。
此时大厅中随处可见这样的担架,担架上躺的都是沿途回收的杀手尸体。阮威蹲下身,久久的凝视着那一道道或一刀断喉,或一剑锁心的致命伤口,目中几度波澜。
这却并非是在缅怀故友,而是在通过这些伤痕,以及伤处残留的灵力波动,重新评判敌人的实力。
这个工作,连日来他已经做过很多次了,但显然,越是深入了解,就越是令他心惊。而这杀人不用二招的狠手,摆明了还仅仅是对方所暴露出的冰山之一角……
“兹事体大。这样吧,待本掌门妥当思索一番,再来给各位答复。”最终阮威直起身,匆匆的留下了这一句场面话,不顾背后瞬间扩大的抗议,快步离开了大殿。
几个时辰之后,掌门居所内,开始不断地传出一阵阵翻箱倒柜声。
“父亲,真的要就这样收拾行李离开么?”阮石皱了皱眉,注视着正在卖力的把一件件衣服塞进箱子里的父亲,“这样一走,等于是背叛了虚无极掌门,以后就再也不可能回来了。那我们在这里好不容易经营起的势力,可就全都变成一场空了。”
阮威口中答话,手中仍是片刻不停:“势力丢了就丢了吧,继续留在这里,只怕连命都要保不住了!我已经跟洛家那边联系过了,他们同意我们投奔过去。有他们的庇护,就算是一辈子都做一个卑躬屈膝的奴才,最起码,性命是再也无忧了!
唉,其实这样也好,你爹一向就不是什么有大志气的人,给我当了这么久的掌门,我已经很知足了。阿石,你也要学会知足啊!”
定天山脉已经成为了洛家的下辖势力,出了这样的事,按理说他们不应该不管。但偏生如今洛家的全部人力,都投入在了搜寻顾问上,对他们这些下等小民,也就任由着他们自生自灭了。
反正当初收服定天山脉,也不过是希望借此稳定自己的后方,只要不给他们捣乱,这里是臣服还是覆灭,对他们的影响也没有那么大。
虽然当初在此事上确实投入过不少资源,就这样丢了也很可惜,但没奈何,事有轻重缓急,对洛家而言,自然还是以保障自家的切身利益为重。
阮石并不知道洛家为什么非要跟顾问过不去,但这也并不是他需要知道的。他们这些掌握着第一手情报的人,只要知道,洛家已经放弃了这里的大部分人,也就足够了。
“那个叫叶朔的小子,已经跟以前大不一样了。根据爹的判断,他的实力最起码也达到了劲气中级!单凭这个等级,我们这里就没有人是他的对手!而且,他已经再也不是那个会对敌人心慈手软的傻瓜了,就连虚无极掌门能否战胜他,恐怕都是两说之数!”
两说之数,那毕竟也不是败局已定。况且,那小子才修炼了几个月,再厉害又能有多大长进,虚无极掌门这样的老牌强者,怎么看都才是胜算更大一些吧?
这些话在阮石口边转了又转,最后看到父亲苍白的脸色,他还是默默的咽了下去。
一直以来,父亲的性情就是以求稳为主。而相对来说,阮石却是更为敢闯敢拼。包括一手掀起七大门派内战,也包括反控常夜白、拉拢虚无极,再到最后谋刺掌门,坐稳了这个长老的位子,也全都是他一次次在生死边缘拼回来的。
如果留在这里就像面临着一场赌注,他倒是很愿意再次和命运赌上一赌的。但是父亲的郑重非同寻常,看样子他也没有机会留下来了。
想到碎星满门上下,如今几乎都是自己的灵魂奴仆,这么一走,那些奴仆自然不可能全带走,除了化为烟云的权力之外,这一点也令他心痛不已。
“……那我先去给罗师兄说一声吧。”最后阮石叹一口气,选择了妥协。
灭门之战后,罗帝星就长期闭关,在各大门派已经闹翻了天时,恐怕他还根本不知道这个消息。做了这么久的朋友,自己总是有义务提醒他一句。至于他肯不肯走,那就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了。
“哎呀还说什么啊!”阮威一听就急了,“罗帝星那个小子,当初在玄天派杀人最多的,除了虚无极,第二个就是他!叶朔能放过他?你现在跑到破月派去太危险了!万一刚好给人家撞上怎么办?你传讯说不行么?”
阮石沉默了一下,还是很快下定了决心:“传讯里说不清楚。爹,你先过去等我吧,我会尽量快去快回的。”
阮威又急又气,但他此时不敢在任何一件事上耗时太久,唯恐下一刻敌人就突然打进了家门。只能一边唉声叹气着,一边又将手上的动作加快了一倍。
破月派。
罗帝星盘膝坐在空旷的密室中,一道道灵力螺旋盘绕着他缓缓升腾,丝丝缕缕的白烟在他头顶不断炸开。这个过程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,直至所有躁动的气流重归丹田,那一股萦绕于室的强大杀机渐渐收敛,罗帝星才缓缓的睁开双眼,吐出了一口浊气。
经过了灵源淬体,又加上这几个月的闭关修炼,他的实力,终于已经达到了凝气级!
而这,也是他有生以来,第一次真正的超越了墨凉城……
但是,这样的超越,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!明明实力是在稳步提升,但他总觉得这几个月的自己就像是一具空壳,理想,前途,全部都是空虚的。有很多次,他可以清晰的意识到自己出现了道心不稳,甚至是险些走火入魔。
现在虽然终于突破了一个大境界,在周身的骨头和细胞都在流转着欢畅时,他的情绪却依然低落。这样下去,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在修炼道路上走多远。
当他刚刚结束运功时,密室外忽然响起了轻微的叩门声,同时一名弟子的声音传来:“罗师兄,碎星派阮石长老前来拜访了。”
罗帝星闭了闭眼,将自己所有的脆弱都隐藏了起来。当他再次站起身,推门而出时,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冰冷。在外人面前,他依然还是那个刀枪不入的“血罗刹”!
……
这简略的招待,索性就在他刚刚练功的密室内进行了。
在阮石急急的叙述了叶朔正在杀回来复仇的消息后,罗帝星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妙的波动。
“哼,叶朔要回来?他回来得正好,我正等着他呢!我绝对不会逃,这一次我一定要杀了他!”
当初虽然顺利诛灭了玄天派,也得到了灵器,但叶朔却依然活得好端端的,这也让罗帝星始终耿耿于怀。尤其是在当初的同盟都已经沉浸在收获灵器之喜,无人再记得墨凉城的一家仇恨时,这就更是令他愤懑难平。
这几个月,他能在道心不稳的情况下坚持修炼,可说有极大一部分都是靠着这份仇恨支撑着的!如今那个仇人终于要回来了,罗帝星没有任何的惧怕,有的只是一种愿望即将达成的期待。至于在这种时候让他避退,更是绝对不可能!
无论阮石再如何引用阮威的说辞,力证叶朔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叶朔了,罗帝星的态度依然故我。最终阮石也无可奈何,只能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陈旧的符纸递了过去。
“那罗师兄,你至少留着这个。万一情况真的超出掌控,就把符纸捏碎,到时就可以迅速进行空间转移,危急关头也等于是多了一条命!”阮石信誓旦旦。
这符纸当初还是在他们父子刚刚归降的时候,洛家交给他们的。他一直保存到现在,都没有正式使用过,以后,或许也就更不会有机会了吧……
罗帝星一脸嫌弃的打量着符纸。他嫌弃的不仅是符纸本身,更是阮石刚才说的话。什么情况超出掌控?叶朔那个小子,有资格让他陷入危机吗?
当初在七大门派比试会上,虽然自己最后确实是败给他,但两人也算是拼得两败俱伤。如今自己又苦修了这几个月,还怕追不平当初的差距?
但阮石是一番好意,最终罗帝星也就无可无不可的收了下来。送客出门后,他仅是稍一迟疑,就掏出玉简,对着一个名字发出了通讯请求。
连拨数次,对面仍是无人接听。罗帝星的脾气也冲了上来,狠狠摔下玉简,夺门而出。
很快,在焚天派,他就见到了那个半晌联络不上的人。
“叶朔要回来,这样不是很好么?”墨凉城的反应和他如出一辙,“我终于有机会报仇了……”缓缓的仰起头,感受着夕阳拂面的暖意。声音淡如清风,却又有多少的仇恨和悲怨,被埋藏在了这一池静水之下?
罗帝星屡次欲言又止。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,但却不能不在乎其他人的命,虽然这个“其他人”的范围极其狭窄。
不过想到在自己来时的一路上,门派内随处可见正在收拾行李,急于逃跑的弟子,每个人的恐惧,就以这样一种方式被最直观的展现了出来。似乎这一件事,的确不能就这样等闲视之。
“报仇的事交给我吧。”罗帝星最终还是说了出来,他也顾不到这样的说法等于再次提醒墨凉城修为尽丧的事实,“如今破月派上下都是风声鹤唳,似乎现在的叶朔确实已经和当初不一样了,他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我们手下留情了。
而且他的力量,也呈现出了一种压倒性的强大。现在对你来说,安全才是第一位的,还是先离开这里,避一避吧。叶朔的人头,我一定会亲手送到你面前的!”
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,罗帝星就已经做好了墨凉城会拒绝的准备。
他很清楚,眼前的人虽然表面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,但他骨子里其实就像自己一样的固执,阮石试图说服他的难度有多大,他现在想说服墨凉城的难度也就有多大。甚至他都已经在考虑着,如果道理实在讲不通,他就要动用最后的强硬手段了!
然而出乎他意料的,墨凉城竟然并没有直言拒绝。但他现在的表情,也实在不是一副要答应的样子。罗帝星注视着他似乎是漫无目的的走上个小土坡,在那里安静的坐了下来,目光中有一种安静到了极致的落寞。
“我……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我的事是不是?”最终墨凉城说出的竟然是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,“除了我那个焚天派第一天才的名头,你就对我一无所知。”
罗帝星眉头一拧就想反驳。在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,他还以为他们应该已经算是朋友了,他接受不了依旧是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!但是在墨凉城静静的接下一句:“一无所知,还愿意这么帮我,我很感激。”之后,他顿时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“我家,原本是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。”墨凉城的声音很轻,就仿佛只是在说给自己听,“本来,我是不会来到这里的……”
不知何时,罗帝星也随着他并肩坐在了那块小土坡上。听着一直对自己的家世讳莫如深的墨凉城,一句一句的讲述着他的过去,他曾经脆弱的追求,包括他那个唯一的,也是渺小的,却是他最重要的愿望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