符师门。
苏钧和慕蔓茹一身丧服,抱着苏言默的灵牌,缓慢的走上了狭长的石阶。后方跟着一整支殡葬队,一路演奏着哀乐,大把的纸钱漫天抛洒。很快,山门前就聚拢了一群围观弟子。
苏半夏也混杂在弟子群中,见状眼圈一红,快步迎了上去。一声“舅母”还没等叫出,慕蔓茹已经重重甩了她一巴掌,嘶声哭骂道:“半夏啊,你倒是说说,这么多年,我们家亏待过你吗?你为什么不照顾好你表哥?你把他还给我……还给我啊……”话到最后,抓住苏半夏双肩大力摇晃,势如疯狂。
苏半夏死死的咬住嘴唇,晶莹的泪水成串滚落,泣不成声。埋下头紧紧抓住舅母的衣袖,同样也是借此支撑着自己的身体。两人很快就哭成了一团。
直到弥慎和一众长老也被惊动出山,苏钧才缓缓上前。即使经受着巨大的悲痛,在他身上,却依然不乏一位商界精英的从容。
“弥慎道长,我今天来,并没有任何想与你符师门为难的意思。我只是以死者家属的身份,以一个沉痛的父亲的身份,请你交出凶手。”
深吸了一口气,苏钧再度抬起的目光中,温和消退,化为了一腔彻底的狠厉:“否则的话,这件事,没完!”
弥慎淡淡扫视了一眼这庞大的阵仗,不急不缓的道:“凶手已经被送进了大牢,得到了应有的制裁。你苏家,还是不要动用私刑为好吧?”
苏钧猛地跨前一步:“少废话,要不把凶手交出来,我连你符师门一起告上县衙!”
弥慎摇头一笑,脸上却是闪过了一丝狡黠:“灵界大陆上的律条,可是天宫主人亲自定的,难道你想要质疑天宫主人吗?”
苏钧果然怔了怔,面上肌肉剧烈的抽动着,久久未能开言。就在弥慎以为已经成功将他震住时,苏钧却忽然摇晃着跌退了两步,张开双臂,仰天惨笑起来。
“天宫主人,他英明!他伟大!他愿意宽恕世间所有的罪恶,但是,他是不会理解我的丧子之痛的!”
此话一出,除了叶朔和少部分弟子尚自一头雾水外,其余人等早已是大惊失色。
这苏老爷是受刺激过甚,着了疯魔吗?他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?他真的知道在质疑的是什么人吗?
在所有人惊惧交加的注视下,苏钧再度转向弥慎,咬牙切齿,一字一句都仿佛是在心头剜血:“我已经……年过半百,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……现在他没了,下半辈子要我怎么活!”
“我今天,什么都不要,我就要那个凶手他一命抵一命!”
“你说要一命抵一命是吗?”就在符师门高层都被逼得有些手足无措时,叶朔忽然从弟子群中缓步跨出,面上挂着讥嘲的冷笑。
“如果是这样的话,苏言默之死本就是抵了殷泽一命。现在他被冷栖所杀,也是因果报应!”
不等苏钧变色喝斥,叶朔已是高高一扬手,掌心中多出了一块玉简。当日在赤炎之森中,自己与苏言默的对话,就这样当着数百人的面,被清晰的播放了出来。
这段录音中,包含了苏言默是如何洋洋得意,炫耀着自己杀死殷泽的计划。一众弟子议论纷纷,都不知他竟会是这样的人。
但此时最为震惊的,大概就要属苏半夏了。
她的脸色瞬间苍白如死,眼中满是难以置信。
现在正在就自己的阴谋侃侃而谈的那个人,他真的是那个会关心自己,会逗自己笑,对身边的人都是温文有礼的表哥吗?是自己这段时间,一直最心疼,最想要保护的人吗?
原本在年假期间,在意外得知了表哥对自己的心意后,苏半夏的心就已经动摇了。虽然短时间内,她还是无法放下殷泽,但是也许在这个世上,真的再也找不到比表哥对自己更好的人了,她愿意在修业期满之后就嫁给他,愿意尝试着慢慢把这份亲情转变成爱情,和他共度今后的人生……可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?
是他害死了殷泽,害死了自己最爱的未婚夫……更重要的是,他和殷泽一直都是好兄弟啊!他怎么可以这样做……
苏半夏感到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一把快刀狠狠剖开,刻骨的冰冷侵入了四肢百骸。失去了至爱,凶手又是自己的至亲,还有什么能比得上此时的痛苦和绝望?
录音播放途中,苏钧的脸色阵青阵白。大概在他心中也不知念过了多少句“家门不幸”!
慕蔓茹则是狠狠的瞪着叶朔,犹如要用目光将他千刀万剐。在她而言,那叫殷泽的死不死又算得了什么?这天下谁的命能有自己儿子的金贵?但苏钧一言不发,她也难以独行其是。
“你只顾虑到自己的丧子之痛,那殷家的丧子之痛又该怎么说?是否要我也找殷泽的父母到这里来,和你们一起讨论出一个说法?”
录音到了尾声,叶朔以一段严厉的陈词,结束了这场闹剧。
广场上,一时寂静得落针可闻。
良久,苏钧僵硬的一拂袖:“今日之事,的确是我们理亏,那就各退一步,两相罢手吧。”朝着弥慎一拱手:“告辞!”似是不愿在这里多停留一刻,即转身大步而去。
慕蔓茹凄厉的哭嚎起来:“老爷,老爷你不能不管默儿啊!你不能让默儿白死啊!”看着苏钧绝尘而去的背影,仓皇四顾一番,忽然就像见到救命稻草一般,扑上前抓住了苏半夏。
“半夏啊,你表哥一向是最疼你的,快去劝劝你舅舅啊,让他为默儿讨回一个公道来啊!”
但在慕蔓茹绝望的注视中,那向来最是乖巧的苏半夏,此时却是有些匆忙的将衣袖扯了出来,一步步的踉跄后退,很快就隐没在了弟子群中。
苏家的这一场大闹,很快就演变成了远近的笑料。大张旗鼓的来讨公道,却不知自己的儿子本就是凶手,最终只能灰溜溜的离开。而不费一兵一卒,就为符师门讨回场面的叶朔,自然是再次受到了一番热烈的追捧。
数日后。
清澈的池塘边,一男一女并肩而立。
“阿泽到底是怎么死的?”
打量着水面微微泛起的涟漪,苏半夏再一次问道。
叶朔的回答很简单:“正如录音中所言。”
苏半夏咬了咬嘴唇:“那么,‘他’又是怎么死的?你应该……真的是想杀了他的,不是么?”
叶朔看着她短短几日,就憔悴了许多的俏丽容颜,终于还是将真相咽了下去,答道:“我不否认,就算冷栖没有杀他,我也会动手。那么,你现在对他是……?”
苏半夏轻轻垂首,纤长的睫毛沾上了几点水珠。
“我不会恨他,因为他毕竟是我的表哥,而且一直都对我很好。可我也不会原谅他,他始终都是杀死了我最心爱的人。但是,表兄妹一场,我还是想再去祭拜他一次。”
叶朔凝视着她的双眼:“我陪你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