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忆的缺口,尚需时间来填埋,但积聚的仇恨一朝爆发,往往却只需要一瞬间。
“这个眼神不错,”望着重新抬起头的语宁,端木止嘴角的笑意缓缓加深,“看来你已经全都想起来了?”
语宁双目中是一片血红,恨得咬牙切齿:“白允……是她说要和我成为同伴,是她说会保护我……我那么信任她,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我都等待着她,但是她又做了什么?”
抱住由于记忆大量涌入,而极显刺痛的头,语宁崩溃的嘶声哭喊:“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,她任由我被别人杀死了三次……三次啊!”
三次由死亡所带来的恐惧记忆,以及所有遭遇背叛的痛苦,此刻都化为了一把把快刀,切割着语宁的心脏。
“为什么……每一次被背叛的就非得是我呢?我只是信任大家,我错了吗?做一个好人,我错了吗?!”
一缕缕黑气在她体内沉浮,阴霾蔓延之处,同样是成倍扩大着她的怨恨。那血色的眼珠反复跳动,瞳孔中倒映出了一张张脸。那些都是她信任过,却又亲手将她推入地狱的人……逐渐那些面孔都扭曲了,剥落光鲜亮丽的伪装,剩下的,就只有血淋淋的丑恶。
“现在你就应该明白,大多数人都是不值得信任的。背叛者,往往才能活得比较长。”
端木止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,如同来自深渊的魔音:
“愤怒吧,怨恨吧,好好保护你的黑暗之心……这些负面的情绪,都会转化为负面的能量,你的恨意越深,你的实力也就会越强,甚至是把这里的所有人都杀死,也不是不可能的——”
……
而后,在另一条廊道内。
前方出现了一道高大的身影,手中翻转着几团火焰。在见到自己的一刻,他咧开嘴笑了。
“虽然只是一条小鱼,不过也给我受死吧——”
那就是杀死了自己三次,占据她恐惧根源的神火堂供奉。
看着那道浑身都缭绕着恐怖气息的身影,语宁隐匿在暗影中的面容,却是悄悄露出了一丝邪恶的笑容。
燃烧的火焰,照亮了黑暗的廊道。两人激斗的身形,倒映在了侧旁的墙壁上。
神火堂供奉的张狂大笑声,不知何时渐转衰微,而他最后发出的声音,却是一句语带颤抖的:“你……你怎么……?”
墙壁上,属于语宁的身影忽然高仰起头,长发在脑后放肆飘飞,抬起的手掌已经化为利爪,在几道令人心悸的撕裂声后,一蓬鲜血泼洒在了壁面上,随之栽倒的,是神火堂供奉那高大的身形。
语宁的长发依然在拂动,自暗影中观来,既如无数张牙舞爪的长蛇,又似铺天盖地的蛛网,再搭配上伸缩的利爪,更是如同一个从地底爬出的女魔头。长发掩映下,那若隐若现的瞳孔泛着死亡的血色。
这就是最后一个画面了。接下来,由于神火堂供奉身死,跳动在走廊内的火焰失去灵力支撑,都是一簇簇的熄灭了下去。但那双血红的眼睛,即使是在无边的黑暗中,依然遮不住那席卷而出的恨意。
一片血芒中,仿佛刻着一个名字——
“白允!”语宁咬牙切齿的念了出来,一团浓重的邪气,再度将她周身包裹。
……
“不想死的话,就好好跟我签订灵魂契约!”
外界,光线通明的二楼长廊内,一柄长剑正横在一人颈侧。江彩妮手握剑柄,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,声音冰寒。
昨晚在房中,听那中年人讲述轮回之事后,江彩妮相信了他,那个时候,她就恢复了全部的记忆。同样的,她也记起了在第三次轮回中,金思琦向自己透露的计划。
与得胜者签订契约,沾光存活,这个计划即使是现在的她看来,也还是可行的。不过上次被山豹王杀死的经历,同样让她意识到了其中的一条漏洞。
平等契约,等于是将生死完全与对方绑在了一起,如果对方先被人杀死,灵魂相连的自己也同样会死。这样的束缚,是江彩妮绝对无法容忍的。要杜绝这一点,就必须将自己所拥有的权限再提高一级……要签订主从契约才可以!
如此一来,即使自己的奴仆死了,对她本人也毫无妨碍。而这些人,更是可以被她派出去充当炮灰,消耗其他人的战斗力。至于那据说是赢面最大的四方,还是先不要贸然招惹,等到他们决出了最终胜者,再做打算吧……
虽说这个计划,也同样有一条弱点,就是难以收到真正强大的奴仆。毕竟对方若是真有实力,又怎么可能答应和自己签订这样屈辱的契约?她如今所能做的,也就只有先征收周边的炮灰,以武力强迫他们低头。
不过常言道,蚁多咬死象,就算是一群弱者,如果能够联合起来,想必也可以发挥出不俗的战力。其实对于这帮人来说,恐怕这也正是他们唯一的活路,只是在这样的死亡游戏中,他们很难真正联手罢了。
灵魂契约完成后,江彩妮收起长剑,也就放了那人离开。这已经是第五个了,看来这小半日的成果,倒还是相当可喜。
至于令奴仆各自分散,那是因为她没必要带着一群人行动,招引强者的注意。反正在契约束缚下,她随时都可以轻易感应到各人的位置,有任何指示时,只须一个念头即可。
“师姐……彩妮师姐,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吗?”
这时,背后忽然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呼唤。金思琦仍是从上次的位置走了出来,就连语气、神态,也是与先前一般无二。
“抱歉,你还是一个人‘上路’吧。”
江彩妮提起长剑,从她的前胸径直贯穿到后背。
“连记忆都没有恢复的废物。你的逃生计划我就收下了。”
……
另一边,叶朔正在全力向众人讲述轮回的谎言,只是众人的反应大多是:“这小伙弄啥咧?”
忙活了大半天,该有的讶异倒是都有了,但就算是叶朔都能看出,那并不是感到“与事实相异”的惊讶,而是一种看待疯子的惊讶。
即便如此,只要还有一丝希望,叶朔就不会放弃。此时他正站在一个庄稼汉模样的壮年人面前——也就是在第一次轮回中,刚打过一个照面,就被他砍翻下楼的那一位——努力的张开双臂,用夸张的表情和语言,向他描述着:
“上一次轮回的时候,从房顶上忽然跳下了一只这——么大的怪兽!所有的人都被它吃掉了!”
空气突然安静。
那人满脸莫名的瞪着他,很快就骂骂咧咧的离开了。途中仍是不住转过头,用警惕的目光在他周身来回扫视。
“唉,是我的演技还不过关么?”又一次无果而终,叶朔也有些沮丧起来,指着自己的鼻子,困惑的向身旁几人询问道。
“我觉得是你的说法根本就不靠谱……”风仇扶额,刚才跟着叶朔,连带着自己也被鄙视了一路,他都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了。唯一值得佩服的,大概也就只有对方那出神入化的想象力了……
“啊,叶兄弟,终于找到你们了!”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,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声惊喜的呼唤。庞左憨笑着向他们跑了过来,一路向他们招手,身形就如同一个快速滚近的肉球。
叶朔瞬间冷下了脸,先前的嬉笑已经荡然无存:“庞左,别装了。”
庞左一怔,叶朔却不给他辩解的机会,很快就继续说了下去:“你的打算,我们已经全都知道了。你就是打算在混战中利用我们挡刀,在一切都结束之后再杀掉我们吧?”
“这……”庞左的额头上瞬间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,“为什么你会知道……”
“因为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,我们已经被你陷害过不止一次了!”叶朔痛心疾首的喊道。连做了几个深呼吸,叹一口气,望了白允一眼,得到她肯定的目光,才有些不情不愿的说道:
“原本我也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,但是很显然,继续这样斗下去也是不会有结果的,所以我愿意给你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。俗话说合,合则……”说到这里,他忽然卡了壳。
白允迅速的接口道:“合则两利,分则两伤,请你放下自己的私心,真正成为我们的同伴好吗?”
庞左木然的瞪着两人,当他在风仇和郗寒君眼中,也同样看到一片相似的敌意时,他脸上的肥肉忽然不自觉的抽搐了起来。重新将目光定格在叶朔身上,庞左剧烈的喘息着,大颗大颗的汗水从额角滚下,接着,他就疯狂的大笑起来。
“哈……哈哈……说什么给我一次重新做人的机会,不要在我面前装救世主了啊!我一看你们这副伪善的嘴脸,就恶心得要命了啊!如果你真能救天救地,在我爹被所谓的‘朋友’欺骗,债台高筑的时候,你在哪里?在我们四方求告无门的时候,你在哪里?
在我好不容易考上了天圣,却有另一个富家子弟提出花钱买我的名额,因为他提出的价钱很高,可以为我家还清一大部分的债务,所以我娘就答应了这笔交易,剥夺了我从小的梦想!这个时候你又在那里?”
翻过大拇指对准了自己,全身都在因激愤而剧烈颤抖,“我啊,从很小的时候,就知道这个世上的人都是不值得信任的,不管是穷人,还是富人。因为对所有人来说,就只有一样东西,是真正不分贫富贵贱的,那就是作恶的心啊!”
“我更不需要什么朋友,因为朋友翻脸成仇的时候,只会比真正的敌人更可怕!最起码,如果当初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陌生人,他绝对不可能从我爹手里骗走那么多钱!!”
叶朔的眉头皱得很紧,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庞左讲述自己的过去,“或许你的遭遇的确令人同情,但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?”
就算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,他选择作恶同样有他的无奈,但为什么自己和其他人,就一定要为他的无奈买单?
“是啊!”庞左疯狂的嘶吼起来,“那我要用怎样的手段生存下去,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?”
“进入时光钟楼,你们各有原因,但我纯粹只是为了高额的赏金!现在为了钱,我已经不得不拿命去拼了啊!我要存活下去的心,比你们每一个人都更迫切!”
连喘了几大口,庞左再次陷入了歇斯底里:“哈,虽然我不太听得懂你的话,但是你说过,你们已经被我陷害过很多次了吧?说白了,那就是你们压根斗不过我啊!所以你们来向我讨饶了!既然是讨饶,那就不要说得大义凛然,给我好好摆出讨饶的样子来,跪下来向我磕几个响头!磕得越响,我才越有可能答应你们啊!”
叶朔和白允面面相觑,各自无计,但就在这一刻,一道红光忽然从庞左额前透过,而那片刻前还嘶声怒吼,面目狰狞的庞左,眼珠缓缓的暴突了出来,鲜血自前额的孔洞中汩汩涌出。在几声干裂的低嚎过后,重重栽倒在地。
“对……对不起……”在他背后,是那身材小巧玲珑,脑后还竖着一对兔耳的乖巧少女语宁,此时她正骇得浑身发抖,“刚才看他的样子好凶,就下意识的出手攻击了……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……我杀人了,我杀人了……”
这还是白允在“游戏”中第一次见到这个柔弱的小妹妹,惊喜之下,全未细想其中可疑之处,就快步走上前,安抚的轻拍她的双肩:“语宁别怕,这不是你的错,我们不怕啊——”
“白允姐姐!”语宁眼中含泪,主动拥抱了上去。
白允也同样拥住了她,感受到她的颤抖,不住轻抚着她的后背。叶朔和风仇看到这一幕,也都暗暗欣慰,终于又有一个同伴和他们会合了……
这看似只是一场平常的重逢,但白允的动作,却是在某一刻忽然僵硬了下来,在她的脸上,也呈现出了一种极度的难以置信。语宁也在这时缓缓推开了白允,在两人完全分开后,叶朔和风仇的笑容,不约而同的凝固,紧接着,他们的瞳孔都是急剧紧缩!
在白允腹部,端端正正的插着一把匕首,大量的血水正从伤处渗出,染红了那一袭圣洁的白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