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英很快洗好出来,李桑柔扬眉看着她。
她身上的衣裳,袖子长一截、裤腿长一截,再看看她那一脸的喜不自胜,招手把她叫到身边,让她蹲下去,仔细看了看她的头发,转头叫大常。
“镇子上有家香水行,带她过去,让她们给她好好洗洗,用百部泡泡头发,再好好蓖几遍,把头发里的虱子全部清干净。
“还有,这衣服不行,去成衣铺给她买几身。”李桑柔吩咐道。
阿英顿时涨红了脸。
“没事儿,咱家,除了老大没生过虱子,别的,人人都生过。”大常伸手按在阿英头的一句话:
三十年河东转河西。
“润州城是我亲自去的,我见过你们那位杨老太爷,是个了不起的狠人,你也是。”李桑柔仔仔细细打量着杨干。
杨干看着李桑柔,咧开嘴笑了笑。
“现在看,你们那位杨老太爷,比我当时看到的,更高一筹。
“你从船厂搂了两百多万,别的产业,应该也和这里差不多吧,都狠搂了不少银子,这笔银子总数,想来能过千万。
“这笔钱在哪里,这位闪先生肯定不知道,也许,你也不知道,但是,杨老太爷必定知道,你们杨家,肯定还有几个人知道。
“你们杨家已经有了一位举人了,我也见过了,眉清目秀,非常年青,据说文采出众,想来考出个进士出身,不在话下。
“听说除了这位举人,还有七八个秀才,也都是年青貌美,才华出众,再年青些的孩子中间,还有更多的俊秀之才。
“有了这笔银子,这些俊秀就能如虎添翼,未来,不过十年八年,你们杨家照样可以如期崛起,并且很快一飞冲天!
“这是你们那位杨老太爷,还有你们这些人的打算吧?
“就算牺牲几个人,十几个人,也是值得的。是这样吧?”李桑柔看着杨干,一字一句,说的很慢。
杨干笑了笑,没说话。
“这份心境,这份毅力,令人佩服。”李桑柔真心实意的赞叹了句。
“可这一份泼天产业,最初,是你们杨家从孟家手里强抢过去的,这叫什么?吃绝户对吧?
“律法上有十恶不赦,要是评一个十大缺德,吃绝户能排第几?
“你们强抢而来,又被别人抢了回去,没有愿赌服输的气派格局,反倒使出这种让人恶心的手段,使出这种拼上这百来斤烂肉,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无赖手段!
“原本,我挺佩服,你,杨老太爷,还有其它人,为了杨家,能这样舍得下脸,放得下身段,也能算个人物。
“后来,我看到你怎么分那二十万,这船厂里,你怎么对待那些帐房,那些管事儿,那些长工短工。
“你厚待帐房管事,不惜重金贿赂,都无可厚非,可你对船厂那些出一把力气的长工短工,连几个馒头都要克扣。
“原来,你,你家老太爷,你们,这份缺德,这份没底线的弱肉强食,与生俱来。
“这是你们那位杨老太爷,还有你,你们这一群雄心勃勃的烂人的本性。
“真是让人恶心。”
杨干在地上挪了挪,坐得舒服些,看着李桑柔,眯着眼笑。
“像你们这样,缺了大德,没有下限,不择手段的烂人,要是让你们如了意,要是让你们杨家有人有钱,一飞冲天,我总觉得,有点儿没天理。
“后来又一想,你看,你们遇到了我,这不就是天理么。”李桑柔眯眼看着笑眯眯看着她的杨干。
“你知不知道我是个很有权势的人?
“我手里这份权势,不算太大,不过,足够请下一张旨意,把你们姓杨的整个一族,贬为贱籍,三代五代之内,让你们脱身不得!
“这份权势,我还从来没用过,今天,我打算破个例。
“天下没有白吃白拿毫无代价的事儿,你们拿了这上千万的银子,就要付出足够的代价。”
李桑柔看着眯眼直视着她的杨干,他在嘲笑她。
李桑柔看着杨干,片刻,看向孟彦清问道:“你会写奏折吧?替我写份奏折。”
孟彦清想皱眉,赶紧又舒开,“能,能写写。”
杨干嘴角往下扯了扯,嘲讽的意味更浓了。
“跟石推官说一声,其余人,该怎么判就怎么判,杨干发到润州府。
“得让你亲眼看着你们杨氏一族沦为贱籍,要不然,我心情不好。”李桑柔说着,站起来,“我们走吧。”
阿英跟在李桑柔后面,浑身僵直,出门槛时被绊了一下,直直往前扑倒,大常顺手揪住她头的,要能管住嘴。”李桑柔看着阿英,神情严肃。
“要是你不知道一件事儿,一句话该不该说,那就是不该说。”大常交待了句。
阿英连连点头,深吸了口气,“记住了!那我走啦,一会儿就回来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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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彦清努尽了力气写的那份折子,几天后就递到了建乐城,送到了进奏院。
顺风开出来之后,受到影响最大的地方,就是这进奏院了,说一句把进奏院翻了个个儿,也就是有一点点夸张而已。
整个进奏院,对顺风,那两份小报,以及顺风那位大当家,无人不知,还知之颇多。就算有新人进来,进来之后的头一件事,必定是听前辈们介绍顺风,朝报,以及那位大当家。
看到那份不伦不类的折子封面,再看到更加不伦不类的李桑柔三个字落款,当值的进奏官立刻上报,赶紧捧着这份从抬头都落款,没有一处没毛病的折子,送到了分管进奏院的潘相面前。
潘相瞄了眼,赶紧拿着折子去找伍相。
伍相对着折子封面,苦笑道:“这是札子的写法。”
“能写成这样,不错啦。”潘相压着声音说了句。
“看看吧,大当家直接写给皇上的东西,都是清风代转,这一份,正正经经的走了奏折的路子,就该正正经经照奏折的规矩来。”伍相拿过裁纸刀,挑开奏折。
伍相一目十行看完,递给潘相,潘相看完,眉梢高高扬起。
“是从江州城过来的,赶紧去看看,还有没有江州城过来的折子,赶紧拿过来,只要是洪州的,都拿过来,赶紧。”伍相拿过奏折封面,看了看后面的递送印章,立刻吩咐道。
没多大会儿,小厮带着当值的进奏官,捧着本折子送过来。
一起过来的,还有江州府尹的一份奏折。
伍相拆开看过,轻轻舒了口气,将折子递给潘相,“你看看,这只怕就是前因,得立刻请见皇上。”
潘相扫了一遍,嗯了一声,和伍相一前一后,从屋里出来,径直往宣祐门请见。
庆宁殿内,顾瑾看过两份折子,放到案上,吩咐清风,“把那只匣子拿过来。”
清风应声,搬过匣子,放到顾瑾身边,顾瑾从案头挑了把钥匙,打开匣子,取了份厚厚的密折出来,递给伍相,“你们看看。”
密折里还夹了一份折子,伍相看完一份,递给潘相。
折子是一个月前,润州郭府尹递过来的。
夹带的那一份,是润州举人杨欢,和另外两名举人,以及二三十名秀才联名,诉大齐大军中,有人强夺民财,声声痛诉,字字泣血。
另一份,是郭府尹的详细说明:
这件事儿从头到尾是怎么样的,杨家是怎么起家的,传说中杨家这些产业是怎么来的,润州的老人,都说杨家那位杨文杨将军,其实是孟家的赘婿。
以及,隔一天,他收到杨欢这份让他代呈的诉状前,已经有人到润州,找到原本杨家出银的义学义庄,说银钱照出,义学还要再办个女学,还找到他,说要再办间医馆义诊。
只是,义学义庄,名儿要改一改,改成东山书院,西山义庄。
以及,传说,杨家那位有钱的媳妇儿孟氏的父亲,自号东山先生。
末了,郭府尹谨慎的表示,他以为,杨家所谓的夺产,纯属家务。
两个人很快看完,伍相看向顾瑾。
“总计六十九处产业,光两间船厂,就是两百余万银,其余六十七处,会有多少?”顾瑾在折子上拍了拍。
“必定超千万,不过,这是十年来的总收益,这十年来,杨家的用度,义学义庄所耗,皆在其内,去掉用去的。”伍相轻轻啧了声,“还是有不少,四五百万,五六百万银,总是有的。”
“这还真是头一回,怪不得大当家写了折子。”潘相一脸干笑。
这些年,从大当家手里抢银子,还抢走了的,这还真是头一回!
“润州之事,大当家做这件事,是酬孟氏献城之功,也是她当初和孟氏的约定,损已之名,行的却是为国为民的大事。
“杨氏一而再再而三,确实过份了,这样的虎狼之家,坠入贱籍,理所应当。”顾瑾直截了当的表达了自己的意见,“潘相费费心吧,把这件事理顺补圆,一件小事而已。”
“是。”潘相忙欠身应是。
顾瑾看着李桑柔那份折子,片刻,看向伍相和潘相道:“世子给朕的信中,曾经说过一回,说大当家想修一条路,从建乐城直通杭城,全部用青石,路要极宽,中间隔开,一边南来,一边北往。”
伍相和潘相听的眼睛都瞪大了,这不是跟御街差不多了?这得多少银子?
“世子说他问她,到哪儿弄这么多银子,大当家说,她打算造很多海船,出海去抢。”顾瑾接着道。
“那这船厂?”伍相反应极快。
“大当家的真是……实诚。”潘相想着那个抢字,想说凶悍,话到嘴边,突然觉得不合适,硬生生改了。
“朕原本以为,她连海船都要抢呢,福建两广,到处都是海匪。”顾瑾慢吞吞道。
“大约,嫌海盗太穷,船太小。”伍相想了想,认真道。
“她是个极聪明的。”顾瑾沉默片刻,轻轻叹了口气。
伍相和潘相对视了一眼,这话不好接,不能接。
见顾瑾不说话了,两人度量着顾瑾的意思,忙起身告退。
看着伍相和潘相出去了,顾瑾挑了张纸,又仔细挑了支笔,试了试,写下广顺两个字,举起来看看,放到一边,再写。
连写了三四遍,看着满意了,示意清风,“把朕那方拙字小印拿来。”
清风忙取了小印过来,顾瑾印好,吩咐道:“把这幅字递到豫章城,给大当家。”
清风答应一声,双手捧着那幅字,赶紧去装裱。